亡國與 「 亡天下 」 ： 南明 抗清事變下的 士 人反思

1. 亡國與「亡天下」：南明抗清事變下的士人反思亡國與「亡天下」：南明抗清事變下的士人反思 邱澎生（2013/04/17）

2. 南明18年的起始與結束 • 大明崇禎17年（大順國元年；大清順治元年；1644年） 3/19，明思宗自縊；4/22，吳三桂「引清軍入關」大敗李自成於山海關；4月底，李自成率部逃離北京；5/2，多爾袞率清軍入北京，舊明官員與太監出迎，北京不少百姓「有更始之慶，而無亡國之痛」 • 由1644-1661年（清順治18年、南明永曆15年）的18年之間，各地士紳組軍抗清，部分農民軍在失敗後也轉而「援明抗清」，南明諸政權在各地陸續建立：1.福王「弘光帝」(1644-1645)立於南京（馬士英；史可法）。2.魯王「監國」(1645-)於紹興（張國維）。3.唐王「隆武帝」(1645-1646)立於福州(黃道周；鄭芝龍、鄭鴻逵；何騰蛟、楊廷麟) 。3.桂王「永曆帝」(1646-1662)立於肇慶（瞿式耜、丁魁英、李定國；孫可望），永曆12年(順治15年)兵敗逃入緬甸，順治17年4月清軍攻入緬甸，18年底，緬人交出桂王，南明亡。康熙元年(1662)吳三桂「以弓弦絞死」桂王

3. 抗清運動的終結與餘波 • 江南與各地民兵的抗清：吳易於吳江、黃淳耀於嘉定、閻應元於江陰、金聲恆於績溪。閻應元死守江陰80餘日，臨亡出戰前寫詩：「八十日帶髮效忠，表太祖十七朝人物。十萬人同心殺賊，留大明三百里江山」。南明抗清史事「遺風餘波，卻是歷久不泯」（陳捷先《明清史》頁212） • 桂王永曆帝卒後，只有鄭成功及其子孫在台灣遙奉永曆帝正朔。康熙22年(1683)，清軍派鄭成功軍隊降將施瑯率六萬水軍征台，決戰澎湖，鄭軍大敗，鄭成功孫子鄭克塽投降，清朝統一全中國

4. 國姓爺鄭成功的傳奇 • 福建泉州府南安縣安平的「海盜家族」：鄭芝龍親族的海上勢力 • 鄭成功與隆武帝：本名鄭森，天啟4年生於日本平戶，七歲由父親鄭芝龍接回福建安平，拜師讀書，15歲中秀才，21歲赴南京國子監為太學生，識得錢謙益等師友，錢氏為其取名大木。鄭芝龍擁立隆武帝，隨父晉見，受賞識，乃賜國姓朱，名成功，日後漸版中外人士稱為「國姓爺」（Koxinga），領兵轉戰閩贛邊界。隆武2年(1646)，清軍在汀州俘虜隆武帝，鄭芝龍投降赴北京，母親田川松在安平遭清軍奸污而自盡，時年23歲的鄭成功「焚儒服」繼續以「背父救國」名義抵抗清軍（傅衣凌《明史新編》頁505） • 永曆4年(1650)自同族兄弟鄭彩、鄭聯手上奪取廈門，做為抗清基地；並設「五大商」，對日本、東南亞貿易，每年利潤約可達250萬兩，用做抗清軍費（傅衣凌《明史新編》頁506） • 永曆15年（順治18年,1661）3/23自金門率400艘戰船、2萬5千人東征荷蘭人占領的台灣，4/1登陸鹿耳門，與荷蘭軍隊激戰，荷人敗退進入城堡；12/13(1662/2/1)荷蘭人投降撤出台灣。16年5月，鄭成功病死，子鄭經在台灣經營並堅持抗清。父子在台灣留下不少經營功績，「國姓爺」也成為不少台灣民間故事的主角

5. 明亡半世紀前的「預言」 • 呂坤（1536-1618，字叔簡，號新吾，晚號抱獨居士、了醒亭居士，河南寧陵人）：萬曆2年(1574)年39歲中進士，外發知縣，後以政績卓著屢受陞遷，先後擔任戶部主事、山東參政、山西按察使、陝西右布政使、巡撫山西、刑部侍郎。萬曆25年(1597)五月，時年62歲，在刑部任上秘密呈送〈憂危疏〉，苦勸神宗勵精圖治，但京官攻擊其不談「建儲」而且密奏言事。辭官回鄉，83歲卒於家 • 呂坤〈憂危疏〉(1597)：「為昌死竭誠直陳天下安危、聖躬禍福，以保萬年永祚，以綿萬壽無疆事。…當今天下之勢，亂象已形，而亂機未動。天下之人，亂心已辦，而亂人未倡。今日之政，皆撥亂機而使之動，助亂人而使之倡者也…臣具疏，未敢告人，望陛下密行臣言…冒犯天威，分當萬死…」 （《呂坤全集》上冊頁7-20）；「民心如實炮，捻一點而烈焰震天；國事如潰瓜，手一動而流液滿地」

6. 晚明「報房」與讀者購買「邸報」 • 呂坤〈憂危疏〉(1597)附〈後記〉：「或問：〈憂危疏〉中不及建儲，何也？曰：…余上〈計安皇嗣〉一疏，凡十款，上不悅，留中矣。是名也，大小臣工，章數百上，上益緩冊立之年…〈憂危〉一疏以天下安危、聖躬禍福為題…而雜以極所厭惡之一事，是併千萬言而棄之也，此諌法之所禁也」 • 「又問：子欲上之密之，何也？曰：倉稟之匱竭，兵馬之單弱，民生之愁苦，中國之虛實，豈可使山中不軌聞之？我之籌倭，豈可使倭聞之？門戶之怠疎，左右之情狀，豈可使近習聞之？余之密，非避朝紳也，懼報房之流布也。疏入，上當食而廢，諦覽再三，至夜分，發司禮監，明日食時繳本。此何光祿淵泉、傅太僕約齋所聞於尚食者也。聖主光明正大，不示人以密矣。又，疏長而寫者難於關防，疑眾而購者爭欲蚤得，余何能密之？使余而有意於發抄，則衙門章奏無分批留，何嘗不發抄也？而余多此一語，以博罪哉！」（ 《呂坤全集》上冊頁19-20） • 可參考：王鴻泰，2009，〈明清的資訊傳播、社會想像與公眾社會〉，《明代研究》12：41-92；邱澎生，1991，〈評尹韻公著《明代新聞傳播史》〉，《史原》18：317-321

7. 明末清初士人對明代亡國的反思 • 陸寶千，2006(1983)，〈明季諸子之經世思想—理想政府之設計〉，氏著《清代思想史》頁1-87 • 陸寶千，2006(1983)，〈明季諸子之經世思想—重商〉，氏著《清代思想史》頁89-117 • 王家範，2001，〈晚明江南士大夫的歷史命運〉，氏著百年顛沛與千年往復》頁353-371

8. 明季諸子的「南明經驗」及政論 • 顧炎武（寧人）：唐王隆武帝授為兵部職方司主事。康煕20年(1681)卒。著《日知錄》、《亭林文集》 • 黃宗羲（犁洲）：魯王監國時，率子弟數百人從之，授為兵部職方司主事。康熙34年(1695)卒。著《明夷待訪錄》(康熙元年完稿) • 魏祥、魏禧、魏禮三兄弟：北京淪陷，在江西家鄉倡義兵，不果，結廬翠微山，一時名士先後聚集，號稱「易堂九子」。魏禧《魏叔子文集》 • 王夫之（船山）：永曆2年，舉兵湖南衡山，軍敗，走桂林。康熙31年(1692)卒。著《讀通鑑論》、 《黃書‧噩夢‧俟解》 • 唐甄、孫奇逢、顏元、李塨、王源、胡承諾（參見：陸寶千〈明季諸子之經世思想—理想政府之設計〉 ）

9. 如何打造「理想政治」？ • 明季諸子反思「理想政治」的三大類方案： • 1.中央政府如何組織？ • 2.地方政府如何改造？ • 3.政府如何晉用人才？ • 取自：陸寶千，〈明季諸子之經世思想—理想政府之設計〉

10. 《明夷待訪錄》21篇的結構 • 原君；原臣；原法；置相 • 學校；取士（上）；取士（下） • 建都；方鎮 • 田制（一）；田制（二） ；田制（三） • 兵制（一） ；兵制（二） ；兵制（三） • 財計（一） ；財計（二）；財計（三） • 胥吏；奄宦（上）；奄宦（下）

11. 中央政府如何組織？ • 重新調整皇帝與宰相、官員的關係 • 1. 「原夫作君之意，所以治天下也。天下不能一人而治，則設官以治之；是官者，分身之君也」；「古者不傳子而傳賢，其視天子之位，去留猶夫宰相也。其後天子傳子，宰相不傳子。天子之子不皆賢，尚賴宰相傳賢足相補救，則天子亦不失傳賢之意」（黃宗羲《明夷待訪錄》 〈置相〉） • 2.「古者以天下為主，君為客…今也以君為主，天下為客，凡天下之無地而得安寧者，為君也…豈天下之大，於兆人萬姓之中，獨私其一人一姓乎？」（〈原君〉）；「我之出而仕也，為天下，非為君也；為萬民，非為一姓也…天下之治亂，不在一姓之興亡，而在萬民之憂樂…」（〈原臣〉）；「有治法而後有治人」（〈原法〉）

12. 地方政府如何改造？ • 讓官員於地方久任，賦予更大權力，並提高其地位與待遇 • 「所謂天子者，執天下之大權者也。其執大權奈何？以天下之權，寄之天下之人，而權乃歸之天子。自公卿大夫至於百里之宰，一命之官，莫不分天子之權，以各治其事，而天子之權乃益尊…守令無權，而民之疾苦不聞於上，安望其致太平而延國命乎？」（顧炎武《日知錄》〈守令〉） • 「改知縣為五品官，正其名曰縣令。任是職者，必用千里以內習其風土之人。其初曰試令，三年稱職為真，又三年稱職封父母，又三年稱職璽書勞問，又三年稱職進階益祿，任之終身。其老疾乞休者，舉子若弟代，不舉子弟舉他人者聽。既代去，處其縣為祭酒，祿之終身。所舉之人，復為試令，三年稱職為真，如上法」（顧炎武《亭林文集》卷1〈郡縣論（二）〉）

13. 政府如何晉用人才？ • 以學校、考試、選拔等多種管道晉用人才 • 「寬取士之法，有科舉，有薦舉，有太學，有任子，有辟召，有絕學，有上書，而用之之嚴，附見焉」（《明夷待訪錄》〈取士（下）〉） • 考試：改革童子試、弟子員試、鄉試、會試，「凡命題，毋割裂章句以巧文…凡判，必依律，去對偶，如讞獄之語；或設事造題，使議其罪。凡試策，試州縣者，策以其州縣之利害；鄉試，策以其鄉；會試，策以天下之利害…以通才者署郡縣，選專某職者就某部觀政，授某部官」（《魏叔子文集》卷3〈制科策〉） • 選拔：「天下之人，無問其生員與否，皆得舉而薦之於朝廷…夫取士以佐人主、理國家，而僅出於一途，未有不弊也」（顧炎武《亭林文集》卷1〈生員論〉）

14. 人才與法律：「治人/治法」的辯證 • 「三代之法，藏天下於天下者也，山澤之利不必其盡取，刑賞之權不疑其旁落，貴不在朝廷也，賤不在草莽也。在後世方議其法之疏，而天下之人不見上之可欲，不見下之可惡，法愈疏而亂愈不作，所謂無法之法也」 • 「後世之法，藏天下於筐篋者也，利不欲其遺於下，福必欲其斂於上。用一人焉，則疑其自私，而又用一人以制其私； 行一事焉，則慮其可欺，而又設一事以防其欺。天下之人共知其筐篋之所在，吾亦鰓鰓然日唯筐篋之是虞，故其法不得不密。法愈密而天下之亂即生於法之中，所謂非法之法也…論者謂有治人無治法，吾以為有治法而後有治人」（ 《明夷待訪錄》〈原法〉 ）

15. 對商業與商人重要性的反思 • 1.強調富商大賈在社會救濟中的重要性。「大賈富民者，國之司命也」（王夫之《黃書》〈大正〉）唐甄於明亡後在蘇州做牙人，人疑而問之，唐甄答：「呂尚賣飯於孟津，唐甄為牙於吳市，其義一也」（《潛書》〈食難〉）註：姜尚（子牙）先祖封於尚，故亦稱呂尚，在輔佐周武王伐紂前，曾屠牛與賣飯。 • 2.提倡「工商皆本」政策，主張改善商稅徵收弊政，並立法提高商人地位，甚至建議設立管理商業與經濟事務的「均部」。「世儒不察，以工商為末，妄議抑之。夫工固聖王之所欲來，商又使其願出於途者，蓋皆本也」（《明夷待訪錄》〈財計三〉）；「勿問其商之大小，但稅滿二千四百貫者，即授以登仕郎九品冠帶，以榮其身，以報其功。必按票計稅方許，若竟欲捐納者，不聽。再滿，則又增一級，至五品而止…但三年不為商者，則除其籍、毁其票」（王源《平書訂》卷11） • 3.強調改革貨幣的重要性 • 陸寶千，2006(1983)，〈明季諸子之經世思想—重商〉，氏著《清代思想史》頁89-117

16. 白銀與銅錢問題 • 「後之聖王而欲天下安富，其必廢金銀乎？…今鈔既不行，錢僅為小市之用，不入貢賦，使百務併於一途，則銀力竭…夫銀力已竭，而賦稅如故也，市易如故也。皇皇求銀，將於何所？」 • 「當今之世，宛轉湯火之民，即時和年豐，無益也；即勸農沛澤，無益也。吾以為，非廢金銀不可。廢金銀，其利有七…不藏金銀，無甚貧富之家，三也。輕齎不便，民難去其鄉，四也。官吏贓私難覆，五也。盜賊胠篋，負重易跡，六也。錢鈔路通，七也…」（《明夷待訪錄》〈財計（一）〉）

17. 如何回應「異族統治」？ • 朱之瑜，赴日謀求反清復明，改名朱舜水 • 王夫之：「可禪，可繼，可革，而不可使夷類閒之」（《黃書》〈原極〉） • 顧炎武：「有亡國，有亡天下。亡國與亡天下奚辨？曰：易姓改號，謂之亡國；仁義充塞，而至于率獸食人，人將相食，謂之亡天下…是故知保天下，然後保其國。保國者，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；保天下者，匹夫之賤，與有責焉！」（《日知錄》卷13〈正始〉） • 南明廣東吳川人陳舜系留下的記錄：「攝政王詔諭南部縉紳軍民人等知道：…天下，天下人之天下，有德者主之。軍民，天下之軍民，有德者主之。自本朝凡歷過府州縣地方，有能削髮歸降，開城納款者，即賜以爵祿，世享富貴，共樂太平…」；「告示曉諭：留髮不留頭，留袖不留手，留裙不留足」（《亂離見聞錄》，收入《明清廣東稀見筆記七種》，頁18、19）

18. 「追悔」往事並強化了「實學」風氣 • 「萬曆中葉，姚江之徒興，剽竊禪悟，不立文字，於是經史高閣，房牘孤行，以詞調相尚。取士者亦略不識字，專以初場軟美之套為取舍，而士氣之不堪，至此極矣！」（王夫之《噩夢》頁19） • 「讀史亦博文之事…近世有《千百年眼》、《史懷》、《史取》諸書…要以供人之玩；而李贄《藏書》，為害尤烈，有志者必惑焉！斯可以與於博文之學」 （王夫之《俟解》頁2） • 史景遷（Jonathan D. Spence），2009(2007)，《前朝夢憶：張岱的浮華與蒼涼》(溫洽溢譯)； • 王汎森，2004(2002)，〈清初士人的悔罪心態與消極行為—不入城、不赴講會、不結社〉 • 王汎森，2012，〈清初「禮治社會」思想的形成〉，收入陳弱水編《中國史新論—思想史分冊》頁353-392